曲直的房间有一扇窗,透过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街上或忙碌或安宁的景色。曲直很喜欢那扇窗,所以在窗边栽种一株盆景,茂密得紧,恣意地散发着浓艳光彩。 每天早上,都有三个男孩从窗口经过。他们很要好,校服里套一样的衣服,背款式相同的NIKE背包、帽子、腕带,唱前不久孙燕姿的新歌。太阳照在他们有些发黄的头发上,映射出明媚耀眼的光芒。 曲直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安静地微笑,然后背起书包走出家门,跟随在他们后面一起走到学校。从紧张到适应再到习惯,半年,粗略地算也就是六个月,大概就是从年初到夏季的样子。她喜欢这样的生活,随性,自由,带着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神秘。直到其中那一个微笑干净的男孩回过身来冲她挑挑眉毛说,你叫曲直,我知道你的。 那天没有什么特别。曲直穿了与昨天和前天一样的衣服,吃了大同小异的早点,阳光淡了些,没有什么别的不同了。当然,除了这男孩带点骄傲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好看的男孩会知道她,这就像天鹅与丑小鸭结伴,王子和公主的后妈跳舞一样不可思议。但是她宁愿理解成为一种命中注定的东西,她不想叫那“缘分”,怕是将这样美好的情感硬变得俗套,但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合适的形容。
至于说后来,无非就是从那以后每天早晚的结伴同行。她还知道了那个爱挑眉毛的男孩叫做武越,男孩们叫他May。但她没有把这些在她过于平淡的生活里显得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记录下来,因为她没有充满青涩气息的日子本。但是有些东西,只有记录到心里才是最长久,最深刻的。 May的文科似乎不是特别好,但是理科优异。中午的时候很喜欢三个人在操场上混,于是曲直就坐在操场边看他们打球。May的球技没有高个子的男孩子突出,在要投篮的时候球总是被抢下来,所以曲直就没有办法像漫画里那样迷恋男生灌蓝时潇洒的姿势。不过,男孩可以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只是篮球那么单一。比如May的歌唱得很好,声音很干净;May的柔道很好;May的人缘很好,等等。大概有很多,不过曲直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 正如她想,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为May的一句话就掀起轩然大波,只是在路上有时需要回答男生们关于“hello kitty送给女生当生日礼物是否合适”之类的问题,偶尔招来同校女生的挑衅和妒忌。因为和May的亲密,哥们性质的勾肩搭背,时不时地也会被误会成两个人在交往。除了这些之外,曲直几乎想不到再有什么相对而言的大事件可以拿来炫耀。
秋天的时候,四个人之间也就熟识了。一起吃饭唱歌也变得很正常,每天把语文作业借出去被复制三份的情况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炉火纯青的地步。至于说到May,已经可以放肆地批评他拙劣的球技,用力拉扯他的衣服发泄情绪,可以抢他的零食。曲直不认为这微不足道,反而在心里酝酿了甜蜜的满足。 得到了又要担心被抢走,还不如黏在身边,陪着他难过,看着他幸福。
十一月。May穿上宽大的黑色毛衣,显得桀骜却干净。曲直看着他澄澈的笑容和越发舒展的轮廓,由衷地欣喜。一年。粗略地算也就是十二个月。值得纪念的时刻。 就在周五放学的时候,四个人在KFC吃了晚饭。曲直傻呼呼地笑了很久,然后说,我没有同性的朋友。她觉得女生大部分都很扭捏,但是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小部分的同类。May着月白色衬衫,似笑非笑地看住她。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她,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她,也是他第一次吻了她。 曲直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吻。很凉,很柔软。她不知道他有没有闭上眼,因为她闭着眼。她只是恍惚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浓密的睫毛触得她有点痒。然后他告诉她,他爱她。 心里像装满了水,憋得难受。曲直不敢接受“爱”这个字眼。它太过沉重,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可是他却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就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让曲直突然想起一首歌,英文,感觉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呐喊。叫作《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正如她想。日子虽然不会因为May的一句话就天翻地覆,但是周遭必定要有或长或短的喧嚣。没有什么不能谅解的,因为大名鼎鼎的May牵的是曲直的手。一个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一个是无人问津的泛泛之辈。无疑,他是清傲的,她是卑微的。当王子把幸福递到后妈的胖女儿面前,真正的公主一定会脱下水晶鞋砸他的头。 所以叶莫来了。正如上面所说,是真正的公主。降临在冒牌的公主面前。没有红色袖箍,没有“打假”的招牌和正义的神色。就只是看不出表情地从你面前走过,然后问一句“你就是曲直?”,虽然听不出嘲讽的语气,却足够让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还是假的。在王子醒悟之前,就应该自觉退出。接着阳光由阴霾变到明媚,小鸟歌唱,众人欢喜。没有人理会失败者的哭泣和不甘。最后就是固有的结局——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在曲直决定就此罢手,还童话结局的时候,王子却告诉公主,他爱上冒牌。一则优秀的打假广告,贪图便宜而被盗版迷惑。 虽然结局出乎意料,但是叶莫却镇定自若。 这样,曲直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理应万众唾弃。她举棋不定了。不是感情不够坚固,只是懦弱地认为自己不能够面对即将到来的流言蜚语。
某天吃过晚饭,爸爸告诉曲直,他希望她到英国深造,归期未知。摆在曲直面前的有两条路:留下来,度过危险时期,与王子斯守;或者远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烧饼店老板家的少爷,为他生儿育女。 曲直一直就不相信童话,所以选择后者。 她用一整个晚上猜测May听后的反映是怎样。难过悲伤,或者暗自偷笑。但是不论二者哪一种,她都已经决定离开。 快要到冬季了吧。曲直最喜欢的季节。很多纯洁的颜色,新年的时候很多的钞票。可以和恋人相拥着取暖,感受温暖的深刻含义,领略无限大的幸福。 就只是想象了吧。离开了这里,离开了May和那两个几乎叫不上名字的男孩。 无非寂寞。
曲直把消息告诉May的时候正下着雪。 我要走了,到英国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雪落到May的长睫毛上,融化,不知是不是会变成他的眼泪呢?不过May从不哭的,即使是失去父母的爱也没有哭过,即使是因为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也没有哭过。 所以May理所当然就没有哭。曲直无法辨别他究竟是欢喜还是难过。他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曲直,过了好久才问道:那我怎么办? 很纯稚的音色。就像受骗的孩子一样,一脸委屈的表情。见曲直不做声,又问了一遍。 我怎么办?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办? 曲直的眼泪就那么直接地掉落,毫无征兆。是一种疼痛,钻到心底,快要扎出血来。 她从没想过逃避,她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地面对他的任何反映,甚至不需要更换表情就能够轻松搞定。 可是却是这样难。也许是她忽略了他们相爱着。雪花办着寒风凛冽地飞舞,像是要扯断了喉咙一样地撕喊。 May就那么笔直地看住曲直,眼里的不屑丝毫没有掩盖的痕迹:你害怕了,所以才要走的。近乎肯定的语气,夹杂着一年以来的甜蜜和酸涩一起抛到了寒冷的空气里,随着风奔到很遥远的地方,不复存在。 曲直凝视May漂亮的眼睛,疼得说不出话。 May走了。也许他在决定之前是迟疑了很久的,可是在走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准备送给他临别的礼物——生长在窗口的盆景——还握在曲直的手里。外壳已经被主人手掌中涌出了冷汗淋湿了,潮糊糊的,还有半湿的泥土,就像眼前的世界——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肮脏。
距离飞机起飞4分半。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孩把一个信封交与曲直。那女孩有曼妙的身段和桀骜的表情,束高高的发鬓,胸前的校牌上写着于性的好听名字。 曲直,May给你的东西,祝到英国一切安好。 慢慢拿过厚厚的信封,迷茫地抬眼时,女孩已经大步走开。 窗外的阳光留恋地洒满侯机室的大堂,曲直没有让女孩把盆景转交,而是丢到角落的垃圾桶。原本的明艳不再,也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就好象感情,看似坚如磐石,但接触后就会发现它的不堪一击。
起飞的时候,曲直张大嘴巴用以抵消耳朵的不适,手指迅速地打开信封——厚重的一叠照片,入眼间皆是她的身影。 运动会上在跑步,仰着头在看天,叉着腰在笑……全部的全部,她尽不知晓。 耳边再次回响的声音——啊,有种疯狂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叫爱情…… 到现在她终究没有明白,感情究竟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两个人的事。只是命运插手,夭折了她已出眉目的爱情。眼泪再一次坠落,是思念满溢了眼眶。 又有谁知,此时的机场大堂,眼角同时落下思念的,还有另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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