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4年夏天，农村出身的我在成都读了四年本科后，回到老家，在小县城里做起了中学教师。

    两年时间只为她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我教的语文课堂上。那时，我刚任教没几天，对班里学生都不很熟悉。只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红色的上衣，像一团火在我的眼前燃烧。她坐的位置靠后，并不认真听课，总是低着头，我几乎看不到她的脸。于是，提问的时候，我有意叫她起来回答问题。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对答如流。

    那几天，批改作文时，我看到她写得一手好字而惊叹。上课时，我只觉得我在为她而讲。她那双清澈生动的眼睛，从此印入我的心底。

    我和她很快熟悉起来。课余时，我问她，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课？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下面看《散文》杂志。《散文》？我愣了一下。她居然和我有相同的阅读爱好。我说，我订的有，你有空拿几本去看吧。和她说话，我竟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过后，我总在想，我怎么竟如此宽容一个不听课的学生，而且是在自己的课堂上，还如此纵容她的“不良”爱好？

    那时，我根本不敢相信我爱上了她，怎么会是爱呢？她不过是个16岁的中学生而已。而我，已二十有五，况且，我的女友此时正在动用她家的关系，为我回到成都工作而努力。我不算是个极有抱负的人，但我却不甘心一辈子窝在那个小县城里教书。

    那是一种无法细究的情感。我和她的关系日渐密切。后来我想，我之所以能在那种不安定的情绪下，留在那所中学里教书近两年，只是因为她的缘故。

    4年后我为她辞职

    1996年春节过后，我到了成都，因着女友家的关系，我进了一家出版社工作。那份工作对于我来说是满意的。可却由此拉开了我和她的距离。那时的我，明明心里时时惦记的是她，却又不能不怀着感恩的心去和女友相处。女友的善良、贤淑，她不惜动用所有关系，竭尽所能，为我达成夙愿的所为，让我无以回报。我知道，她爱我太多，而我欠她太多。

    我所能给她的只有婚姻。婚后，我一直努力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在所有亲戚朋友的眼里，我们是让人称道的一对恩爱夫妻，而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的心里一直藏着那个叫她的女孩。男人往往心里藏了人，才会对妻子百般的好。

    转眼间，已是2000年的秋天，那时她已从武汉大学毕业，她去了海南。这其间，我和她一直有断断续续的联络，天遥路远，所有的情意只能浓缩为简短的问候。

    她最初在海口很不顺利。一个女孩，从小到大，从没离开父母那么远，而且一个大学生，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刚去的第一个月，她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她住在和平南路的一家招待所里，每天找工作，路也不熟，脚后跟都磨出了泡，工作还是没找到。说着，她就忍不住在电话里哭出了声。那一刻，听到她的哭声，我心如火燎，恨不能立即飞到她的身旁，照顾她，陪伴她。

    3个月后，我决定辞职前去海南。我的理由是，趁还年轻，我要下海闯一闯。妻子无法劝阻我。看着她背转身，默默地为我收拾好行李，我的心里无限内疚。

    永远忘不了到达海口的那天晚上，我在机场出门处蜂拥的人群中，一眼扫见了她，那双明亮生动的眸子一如当年。我走向她，她也穿过人群，奔向我。仿佛多年不见的情侣，她轻轻搂住我，泪水纵横，却又忍不住在我肩头叹息：“老师，你来了，从此我不再孤单了！”也许她不会想到，我来海口，只是为她。

    我们最后的告白

    于是，两年的时光一转即逝。在这两年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我和她既像朋友又像师生般相处着，我们相互依存。但无论怎样的亲近，我们谁也没有勇气跨出那道情感的围堤。

    我原本已无所求，只要能和她这样相处，哪怕做一辈子师生，我也已知足。可是，她一场从天而降的恋爱，最终粉碎了我这点奢望。有一天下班回来，她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推开我的房门，“老师，这是我男友，你看怎么样？”那男孩一脸的尴尬，笑着向我频频点头。我怔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他们。心底却有一股凉意直达头顶。

    那夜，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想了一宿。眼前不断晃动的是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孩的身影，一如当年葱郁校园中的我。是的，至少他拥有爱她的权利，而我，早在几年前已失去这样的机遇。不是不珍惜，而是那种情感早已被功利的浮尘掩盖。现在的悔恨，似乎已于世无补。我理解她的决断，那种决断似乎也在提醒我，该是对这种情感有个终结的时候了。

    一周后，我装做坦然地与她说起我的打算：“我想回成都了。”她愣了一下，脸上笑容随即消失了，半晌，她说：“那好啊。”

    那是我们最后的告白，有些仓促，也有些凄然，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

    13年的苦涩泪水

    时光荏苒。2006年夏天，我在成都一家公司做管理一年有余，女儿也已2岁，我一直无法忘记她，却又责无旁贷地履行着一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心里明明装着一个女人，却可以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生子。7月，公司委派我前往深圳考察一个项目。我暗自将它做为看望她难得的机会。这些年，我时常在失眠的夜里，重复念叨着那一句话：她过得还好吗？

    下了飞机，在海口一家酒店住下后，我用手机拨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是一片嘈杂的背景。然而，我却清晰地听到，她的惊呼声：“老师，是你吗？”隔了4年，她居然还能那么准确地认出我的声音，我既欣慰，又有一丝伤感。我告诉她我的住处，她说，你等着，我马上到。

    在酒店楼下，我看着她下车，向我奔来，那身姿如同多年前一般轻盈，却又急切。我的鼻尖竟有忍不住的酸楚。一切，如多年前那般熟识，仿佛，我和她从未远离。

    “老师，你真的老了！”她的眼里渐渐有凝结的泪。我说不出什么。想起多年前，我们相处时的情景，大多是一人一杯清茶，两个人之间横亘着茶几。而如今，即便是拥抱，却也无法释放几年来那堆积已久的思念。

    晚上，我和她一起吃完晚饭，走在滨海路上，宛若一对情侣，我看着她，她那明亮的眸子里，沉醉的神情，心痛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不知过了今夜，相见是何年？

    第二天一大早，知道我要走，她赶过来为我收拾行李。我突然想起那句压抑已久的话。我说：“你和他还好吗？”她迟疑了一下问：“老师，你说的是哪个他啊？”接着又忽地笑道：“这些年，早换了无数个他了！”我的心猛地收紧了。她又说：“我也要准备结婚了，到了结婚的年龄，随便找个人嫁了。13年了，一直在找一个能代替老师的男人，可我找不到……我真的已尽力了。”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滴在她的发稍上，一点一点，闪着心碎的光芒。

    我匆匆登上了去深圳的飞机。我怕自己哪怕再停留1秒，就会选择永远留下来。飞机起飞的刹那，我从窗口看下去，所有的物体都在无形中变小，变得渺茫，如同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