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小学五年级。
    早读时间，书声琅琅。
    “铁头”又端坐在了讲桌后面他的太师椅上。只要坐在那儿，他就一直在写，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老花镜总是从鼻子上滑下来，但每次掉下来，他总能稳稳当当地接住。我们坐在下面惊魂未定，他就已经把眼镜戴回了鼻子上。
    语文科代表悄无声息地分发着作文本。发到我的，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把本子递给我。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接到作文本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本子背后的封皮没有了。
科代表看到我的反应，窃笑着走了，顺便把这个屈辱的消息传给了下一个人。不出两分钟，班上所有人都知道我作文本的封面被撕了，而且是被擦了屁股。
    昨天上午“铁头”的宝贝孙子大宽来了，因为在家没人管，跟着他爷爷来玩。大宽在学校大院里玩着玩着突然吆喝着要解手。“铁头”应了一声，继续奋笔疾书。
    这已经是上午的第四节课。整个五年级就两个老师，语文老师兼职教思想品德，数学老师兼职教自然。于是一天就被划分成了上下午两部分，上午归语文老师，下午归数学老师，上什么课老师自己看着办。
    我们已经上了四节课的语文，“铁头”实在没的好讲了，让我们上自习。大家正百无聊赖，大宽吆喝这一声，班里所有男生女生都往外看。
    将近正午的温暖阳光几乎把大宽晒睡着了。学校大院里六个年级的男生女生们还兴趣不减地看着大宽光光的小屁股。
    大宽终于睡醒了。他又吆喝一声：“爷爷，我拉完了。”“铁头”再应一声，翻过手边的一本作文本，撕下了封面。对了，他当时在批阅作文。
    “铁头”拿着不知道哪位仁兄的作文本封面，去给大宽擦屁股。教室里立刻乱作一团。大家都猥琐的笑着，猜测谁才是那个倒霉蛋。
    这天，答案揭晓，是我，我就是那个倒霉蛋，我的作文本封面给大宽擦了屁股。
    我放下作文本，向着讲台翻一下眼皮。接下来就是我三年以来坚持不懈的工作了：用手指戳一下前排同学，示意他把书举高。我掏出书包里还热乎的早餐，埋头苦吃。不过今天我还有一项工作，那就是看闲书。
    这是借的同学的一本厚达三厘米的《格林童话》。在乡下，阅读资源少，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童话呢。故事大同小异，不过就着我妈炸的馒头干，还算有滋有味。
    随着铃响，早读结束了。“铁头”宣布休息一下，顺便传我去办公室问话。他教了我三年了，经常传过去问话，我一点都不怕他。
    开头他就问“早读的时候你干嘛了？”
    糟了，早读课上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没被发现，今天败露了。“吃东西了。”我满怀诚意，要坦白从宽。
    “不是问你吃东西，是问你看的什么书。”
    原来是问我书的事。可是我老是低着头把书放腿上看，看到我偷看闲书岂不是也知道我偷吃东西？我一阵尴尬，不过大事不能乱。那本童话可是借的同学的，同学还是借的呢，还有一帮同学等着借，到我手里我还发誓说“书在人在，书毁人亡”。要是交出去，他们估计得掐死我。权衡一番，我决定一口咬定没看别的书，就是课本。
    “铁头”笑看我一眼，说：“是看小说吗？我看还挺厚的，长篇的吧？”
    我想解释一下是童话，不是小说。突然想起来不能说。老狐狸，差点中计。我装出委屈样，咬定没看闲书。
    “看小说没问题，假期或者课下看。四大名著，有时间看看挺好的。”说完之后，他就放我回来了。我一脸沮丧。同桌告诉我，我满嘴都是油。
    虽然有点狼狈，可是有了“铁头”的授权，我终于真正获得了涉猎长篇小说的权力。我说服自己，说老师让看的，不会耽误学习。我父母说老师不负责任，因为不少孩子因为看小说而不爱学习了。于是我跟父母打游击战，藏着看。后来没有耽误学习，我也就理直气壮了。
    那一年，我读了我人生的第一本小说。直到初中结束，四大名著已经被我翻了好几遍了。
    我吃着大学食堂里油油的馒头干，回忆着不负责任的“铁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如今在中文系混迹，知不知道我当年只是看了一本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