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之殇:别找老师,老师忙着赶班车回家

2015-04-19 13:10:00来源:大众网-齐鲁晚报作者:张亚楠

        大学四年,倏忽而过,你确定,你真的曾经在一座大城市里呆过吗?你真的对这个城市熟悉吗?
  不确定?那就对了,从上世纪90年代末的大学扩招开始,全国无数个城市选择在郊区兴建大学城。这些建在“孤岛”上的大学城,造就了一批批的“城市陌生人”。与老师陌生,与社会陌生,与这里的文化陌生。
  别找老师
        老师忙着赶班车回家

  西南联大时期,有一天上课,著名教授刘文典讲《文选》,结果,他只上了半小时的课,就收起了课本,宣布说,“今天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时半继续上课。”原来,那天是阴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
  当晚,学生遵嘱在室外摆上一圈椅子,刘文典居中而坐,望着一轮皓月大讲《月赋》。“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日以阳德,月以阴灵”,他念念有词,细细讲解,众人或抬头望月,或低头顾影,心领神会,快莫大焉。高潮处,刘文典吟诵道:“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众人击掌而和,仿佛小小的音乐会,气氛之热烈前所未有。有学生追忆:“俨如《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
  可放在现在的大学城里,成吗?刘文典八成得说:“我得赶班车回家了。”
  以前的大学,老师宿舍区通常就在校园内,下了课,学生经常去老师家串门,老师也爱拉着学生聊上几块钱的,这是多年的习惯,也是教学相长的保障。可当大学成了“孤岛”,大部分老师却无法把家搬到孤岛上,而是跟学生逆向穿行于市区、郊区。
  在章丘大学城一所高校教书的孙慧娟说,如果上午8点半有课,那她早晨6点40分之前就一定要出门,先花20分钟到班车等候点,然后花40分钟到一小时的时间坐班车到学校。这样,赶到学校也要8点多了,她要快步跑进教学楼,立马上课。
  “我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北京、上海呢,每天要花3个小时在路上。”孙慧娟跟同事调侃。不过让她稍感安慰的是,有时候她跟在全国各地高校做老师的同学聊起来,发现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甘肃兰州大学的同学从校本部到位于郊区的榆中校区要走一个小时的高速公路,两个校区相隔47公里。
  一些老师发现,奔波劳累让自己变成了上课的工具。到了学校就上课,上完课赶紧坐校车回家。
  济南一所高校的社会工作专业老师赵皇(化名)说,想当年,学校还未到章丘建分校区,每个礼拜他都约学生们喝茶聊天,下了课也不着急走,跟学生扯上半天才离开。现在可不行,下课稍微慢一会儿,班车就不见了。
  赵皇选择在网上跟学生们交流,但他知道,这和师生面对面的交流效果肯定不一样。
  南开大学文学院传播学系副主任、副教授陈鹏说,大学教育不是简单的知识传授,网络沟通、远程教育虽然可以帮助沟通,但不能满足“育人”的需求。所谓“言传身教”即是如此。可现在,学生想找老师了,老师却坐班车回家了。
        我是上大学
        还是上升级版高中?

  鳗鱼(微信名)是山东师范大学艺术设计专业一名大四应届毕业生。她大学前三年都生活在位于长清大学城的校区,她说那里环境清净、优雅,硬件设施比老校区要好很多,可偏偏找不到上大学的感觉,反而像是个升级版的大高中。“我和大部分同学的生活都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
  这种单调和当年她刚刚迈进大学校门时的设想差异巨大:“当时我想终于迈出中学校门了,可以面对一个广大的世界,接触各式各样的人,见识一个繁杂的社会。”
  然而,三年过去,“周围的同学大多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界缺少联系。”
  这种封闭生活和校区与城市的脱离不无关系。
  曾经,学完了软件设计课程,鳗鱼和同学想找公司实习。可是因为距离导致的时间成本,最后放弃了。
  从山师长清校区到市区坐公交车得一个小时,“就跟从山里进趟城一样。”公交末班车时间冬天是18:30,夏天19:00,只要实习单位一要求加班,鳗鱼就得跟公交车赛跑,或者把饭钱拿出来打出租。一来二去,自己烦,公司也烦。 
        和中学同学聚会也让鳗鱼感慨良多。在餐桌上,那几个来自北京、上海的同学明显比她思维活跃。
  “他们参加的兼职、社会活动多,见识广,练得能说会道,我坐在人家边上就跟个‘小白’一样。”鳗鱼回忆当时的情景。
  进入大四,鳗鱼和本专业的同学一起回到了位于市区的山师本部。让艺术设计专业的大四学生回到本部,是学校为了方便学生们实习、找工作出台的措施。刚刚回到本部的鳗鱼有点不适应,她住的宿舍楼老旧得像《致青春》里的宿舍楼,宿舍阿姨还要帮着灭蟑螂。
  但鳗鱼觉得现在的校区才有点像想象中大学的样子,什么人都能进校园,坐公交出去实习和面试特别方便。只是过去三年与社会的脱节,让她时常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个“小白”。
  回首过往,鳗鱼认为自己四年前的人生选择出了问题,当时应该选择个好城市,而不是好专业。
  其实,不仅济南如此,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随着大学扩招,中国很多城市的高校都在城市远郊修建了新校区,然后形成了大学城。“大学像升级版高中”,早已不仅仅是一地一城之叹。
  北京大学的小祎两年前毕业于位于深圳的北京大学研究生院,大学城很漂亮,在一座景色秀丽的山里,买东西需要坐班车到镇上,即使去并非市中心的世界之窗,都需要一个半小时,小祎在深圳呆了一年,可真正见识深圳城市魅力的次数,还是个位数。小祎几乎被憋出了内伤,想不到都读研究生了,却又回到“高中”了。
  跟高中生一样,小祎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春游,一起开读书会。好在出于就业考虑,第二年专业的所有学生就转回了北京本部。
        远离喧嚣 

        未必就能做好学问
  目前济南市主要有两个大学城,一是济南西部长清大学园区(济南大学科技园),这是济南最大的大学园,以本科层次院校为主,规划面积43平方公里,目前有10所大学入驻,15万师生;二是济南东部章丘大学园区,以职业类院校为主,兼有少数本科层次高校如山东财经大学等,目前有16所院校。像鳗鱼一样,大部分大学生初到泉城,看到的不是趵突泉,而是一个地广人稀的郊区。
  “对学校来说,在郊区建校区是无奈之举。前些年在大学扩招政策的影响下,市区老校的空间不够用,又没有土地下批,学校只得负债兴建新校区。”山东财经大学一位老师对记者吐苦水说。
  济南一所高校的社会工作专业老师赵皇认为,本科教育是一个全人教育,从大学生发展周期来说,这个时期正好是大学生和社会建立深度了解的过程,把他们放到郊外,事实上是把他们和社区隔离了,不利于大学生和社区的融合。
  赵皇说,有很多人设想,远离喧嚣的大学城会让学生们安心做学问,把一些基础性知识打牢。但通过跟学生们的交流,他发现现实不是这样。
  因为地处偏僻的实际困难,有些老师在做教学计划时不得不降低要求。比如,一些本该下社区实践的课程改为由学生进行角色扮演、模拟问答。一些最好去市区做的调研改为在校园中进行。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一名教师说,在应用型艺术领域,远离市区给学生发展带来的不便也非常明显。博物馆、美术馆、演出场所等都在市区,每次组织学生们到博物馆或美术馆参观都要派专车,花费时间和金钱。
  去年9月份,学校举办艺术节,拍卖、推广学生作品。本来相对于艺术家作品,学生作品的市场号召力就有限,加上展馆设置在偏远的长清校区,很多人对参展很犹豫,这让学生作品的推广更困难。
  山东女子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宿建沛曾针对大学城问题做过专门的调研课题。她说,不仅仅是社会工作、应用型艺术等专业需要紧密接触社会,在国家提出省属高校要定位于应用型大学的背景下,要提高学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几乎全部专业都要与社会多接触。可实际情况是,大学城就像远离社会的“孤岛”。一到寒暑假,尤其是寒假,学校停止供暖,商店关门,处于郊区的大学城几乎成为一座空城。学生们想做个兼职都不可能,又何谈接触社会呢?
  “他们都是些十几岁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很期盼有对外发声和展示自己的机会。但仅仅依靠课堂,不能满足他们发声、交流、碰撞的欲望。”山东师范大学历史和社会发展学院讲师孙琇说,大学“孤岛”导致的结果是,她的很多学生把对理想大学生活的梦想寄托于考研,他们试图考到北上广的高校,寻求一个更丰富的城市平台。
       (文中部分受访师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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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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